当林桑叩开三楼203室的大门时，只有医生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今天是周五，所以不用考虑作业的问题——啊，高中生真是麻烦啊——我把饭放在藤桌上了，然后你把要做的事情在十一点半之前做完。”医生催促道，“然后十一点半开始工作。”
林桑点头以示了解，手中有条不紊地褪下沉重的书包和银灰色的上衣。
“齐纪呢？”环顾四周后，林桑忍不住询问道。
“别管猫的事情了，林桑同学。”医生的脸色并不好看，蜷曲的灰发在头顶扎成一个团子的样子，“猫的很多举动连我都看不过去，更别提你了。”
这样啊……林桑嘀嘀咕咕着看向了小藤桌，上面摆着的，是两份这附近一家小店买的盖饭——林桑曾经吃过一次。
林桑随意扒了几口饭，口味中规中矩，但是也不难吃。
即便身边的人是如何的不凡，林桑放学后的生活也并没有多大的改变，依旧是徘徊在补充生命活动必备的能量和汲取对于活着根本无关紧要的知识之间。医生平时也很沉默，即便有时她像个话匣子，但是至少这个夜晚她一直在自己的实木桌子上写着什么。
但直到林桑在十一点半准备进行第一次工作的时候，齐纪还是没有回来。
“把这个放到耳朵里就可以了吗？”
林桑拿着医生给他的蓝牙耳机问道。
“是的，如果没出什么岔子的话，林君那边应该也准备好了。”医生再一次拿出了那本对付袭击者时用的古书，“还记得吗？在记忆中的一天相当于现实生活里的一分钟，也就是说，你根本不必担心在那里度过太长的时间。”
“嗯，我知道。”
“按照你所言，林君还有些不坦率，所以不用指望一次她就能把所有想要清除的记忆都展示给你看，顺其自然就好。”医生打开书，在迟疑了一秒后不知怎样就划破了手指，猩红的血珠落在书页之上，书页开始散发出淡淡的光芒，“理论上来说，只要别在人家的记忆里死掉，对于现实里的你就不会造成什么伤害。不过女高中生能有什么有关生死的记忆呢……”
林桑轻轻颔首，把耳机塞入左耳，然后躺在属于自己隔间的床上闭上了双眼。
他听到耳机里传来一些意义不明的声音，似乎有人在低吟些什么，又似乎有音乐的声音。
风声滑过耳畔，而鸽子拍打翅膀的声音清晰可辨。
林桑缓缓张开双眼，过于明媚的阳光刺激着他视觉系统的每一个角落。他握了握拳，不管是略微潮湿的空气与皮肤接触的感觉、还是阳光洒在肩膀上暖洋洋的感觉都是那么的鲜明，与现实世界里几乎别无二致。
这大概就是林君记忆里的时间了吧？
按照医生的理论与所谓记忆的“规则”，林桑可以通过某种方法让精神进入他人的记忆，在共同经历某段想要删除的记忆后，那段记忆就会彻底从求助者的脑中删除，而林桑则会获得那段记忆的载体。
但值得一提的是，林桑并不会忘记在他人记忆中经历的一切，且这些记忆也不会消耗载体——这是医生为数不多不能解释的事情。而医生没有告诉林桑的是，他在林君的记忆里究竟扮演的是什么角色。
林桑把思绪拉回眼前的公园，他隐约看到了远处的黑发少女，她黑色的长发与白皙的皮肤都令人耳目一新。
“工作……开始吧。”林桑深吸一口气，向着林君走去。
* * *
此时的林君，正独自站在公园的一隅。
她看到自己长长的黑发打着卷落在肩膀上，她看到自己仍然穿着最喜欢的白裙，她看到自己脚踏着和哥哥是情侣款的白色板鞋。
她甚至还看到，那个她朝思暮想的，那个被她模仿的少年正笑吟吟地注视着她。
“林……桑。”
许久未发出过的音节似乎变得生涩难懂，又像是禁锢着她的枷锁一般。但这两个音节也是咒语，既是难以解除的诅咒，也是神灵护佑的祝福。
林君有些木然地看着黑色短发的少年向自己走过来，天旋地转，好像有什么在刹那间涌出，却堵塞在了心头。
“很抱歉。”少年垂下眼睛，“我很抱歉……但遗憾的是，我并不是你的哥哥。”
林桑在睁开眼睛都那一刻，就意识到了自己的样貌与现实里的并不一样，确切的说，他现在似乎拥有着一张和林君极为相似的脸庞——那大概就是林君的哥哥了。
林桑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在林君的记忆里有着“哥哥”的身份，而如今看着林君，她大概也有些始料未及。
“对啊。”林君笑得无可奈何，“不过足够了，让我再看到他的样貌，而且是以这副模样。”她指了指自己黑色的长发，“我还是挺喜欢这些头发的。”
“如果你需要的话，我说不定可以扮演一下你的哥哥哦。”
“算了吧……”林君摇头，“这种事情，我已经做得令人作呕了。”
林桑耸耸肩，然后抱着臂转过身去，试图和林君看到同样的风景。
那是一个巨大的广场，被林桑的动作所惊扰的白鸽飞向天空，洁白如雪的羽翼瞬间铺满了视野。裹挟着淡淡甜腻花香的温热春风被鸽子扇动羽翼所带来的气流送至二人面前。林君按住自己黑色的长发，而林桑则任由自己的碎发被春风轻抚。
“那些鸽子……都是纯白的啊。”林君小声嘀咕着，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有没有见过那么一群洁白如雪的白鸽，但这毕竟是她自己的记忆，况且，纯白的鸽子与清秀的少年在一起的构图，着实让林君的心脏漏跳了一拍。
林君捂住左胸，短暂的绞痛让她的额头上冒出了细密的汗珠。
她在畏惧着再一次经历这一切。
只是为了将之彻底遗忘。
林桑却一直没有意识到林君的恐惧。他反倒是十分享受这美好的春风与温暖。
“你和林桑——我是说你哥哥——在这个时候，都做了什么呢？”林桑轻轻拍了拍旁边林君的肩膀。
“我们……”林君注视着那些纯白的羽翼，“我们大概是喂了鸽子吧。”
“那干脆就完全复原当时的场景好了……”林桑自顾自地点头说道，“医生说，在重温记忆的时候，细节虽然会有很大的差异，但是能导致命运走向的事件绝对会发生……”
他是那么地迟钝，完全没有注意到林君在听到他话语的时候浑身轻微的颤抖。
林君终是舒展了自己紧蹙的眉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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